许庐江 / 文
1980年代末到1992年秋冬,三年多时间里,晚辈有幸与江平先生有较多私人交往的机会,受教良多。 其间有三件事,永远记在我心上。
第一件事是,春上,我受友人帮助,得有出国访学半年的机会。江老师听我说起这件事,知道没有多少资助后,便以自己出访节约下来的两千美金相助。
在那个紧缺的年代,钱没用完,实话实说,已然破例。没用完居然交回“课题组”,更是破天荒。交回后,此刻却要取出来资助青年,当为破天荒之破天荒。当我拿到江老师反复交涉后才取到给我的钱,第一次看见美金的样子,再看看江老师位于三环路边的斗室,连感谢的话也不会说,只是低下了头。 第二件事是,暑天,长辈乡亲找到北京,请我帮助讨款。
原来,他们轻信宣传,将一年劳作,辛苦收获的粮食全部卖给了山西的粮贩子,结果一分钱也没拿到,一拖两年,连个人影也不见。那时节,粮丰农贱,摊派横行,乡民生活困苦不堪,吾乡尤甚。晚上,我来到江府,请江老师援手。他老人家其实一介书生,哪有什么办法。修书一封,请山西的一位律师朋友帮助交涉。记得一灯如豆,江老师伏案埋首,挥汗如雨,正在为第二天的演讲拟稿,我却不懂事,要他即刻写信。如今我也年近六十,做了三十多年教书匠,反身回望,才明白自己是多么造次。 第三件事是,秋末,江老师突然驾临平屋,告谓“到哪里弄罐气呢?”
那个年头,我们青年教师,除了极少数北京原住民,或者,有办法的,大部分都没有煤气罐,也不知道根据什么程序、符合什么条件才能有一个煤气罐和煤气本。是呀,计划经济的短缺年代,煤气罐和煤气本可是事关一家老小糊口的大对象。但我没想到,江老师居然也没有这个对象,为了自己的八十老母,只好想辙。我有一种临危受命的感觉,左思右想,找到住在四号楼的马晶淼老师,说明原委,承他准允,将他家煤气罐上的锡牌取下,装在要换的气罐上,带上他家的煤气本,深吸一口气,骑车来到座落在北方交大附近的一个煤气站。工作人员火眼金睛,察觉到来人神色不对,即刻揭露了移花接木的伎俩。几位工友,有男有女,一边嗑瓜子,一边围拢过来。其中一位,女士,看着地下,好像自言自语,“还大学老师呢,连个本儿都没有,还作假,真不知害羞!”旁边的一位市民,也是来换气的,后来告诉我在“街道”工作,有些看不下去,出面商量,用他的煤气票为我换了一罐气。我千恩万谢,骑车运罐回校。 1992年秋后,慢慢地,江老师又忙了起来,找上门的多,我就没有多少与他老人家私人交往的机会了。
又过两年,我携家带口远走南半球,可对祖国的思念反而日增夜长,折磨着心肠,夜来云,夜来月,活见鬼。回国十年来,每年总有一两次机会见到江老师,全是在会上,听着他的忧患之思,如同对谈,心里每每想起江老师的诗句:拼得一身心骨瘦,为看明珠江满帆;霹雳一纸书,唯唱大江东。
今年,江老师九十寿诞,晚辈不肖,一介教书匠,未能有丝毫报答。放眼四望,霎时阴,霎时晴,霎时雨,只想说,当今神州大地,法学衮衮,论书生气质、宽宏心怀、人格气象和道义担当,江公是第一人。
(本文选自《永远的校长》,孙国栋/编,中国法制出版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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